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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陵彦远尚友斋记 北宋 · 郑侠
 出处:全宋文卷二一七七、《西塘集》卷三、《国朝二百家名贤文粹》卷一四一、《永乐大典》卷二五三七
《伐木》之序曰:「自天子至于庶人,未有不须友以成者」。
信哉是言。
盖其诗以为鸟之嘤鸣,而求友声。
自其出幽谷,迁乔木,未始不然。
则人之出处潜显,曷尝不由良友切磋琢磨,以成其事?
故「神之听之,终和且平」。
是有天下国家而至于伐木者之贱,无以易此也。
虽然,圣人于其徒,常戒以无友不如己者,则士之所与友,固不可以不择。
近则求之邦闾四方,远则求之诗书古昔。
稽其言行,合其作止,然后其人可得而比。
孟子有乡、国、天下之善士,其所与友,皆其类。
至于以友天下之善士为未足,又尚论古之人,诵其诗,读其书,以论其世也:是尚友之说焉。
昔尧馆甥于贰室,与舜迭为宾主,而子思于缪公曰:「古之人,不曰事之云乎,岂曰友之云乎」?
夫惟不知万乘之为尊,不知韦带之为贱,大无四方,远无万世,惟其人之为求,然后为合古人之意,则尚友之义,不亦大乎!
温陵陈公彦远,家富而笃义,好学而力行。
吾于温陵,得其所谓一二事,颇不类世俗所为者。
如郡县之学有废而不修,道路桥梁有坏而不通,必先出财以助公府之费,而不汲汲于因果之施,丝发无所干公府。
而贫乏人,见惠济。
读书之勤,手不辍卷。
其舍南数步有别馆,轩宇前有池榭之观;
中堂设圆床环榻,以与朋友共食。
士之笃实力学,而无以自资者,彦远昕昏食饮;
以至寒暑裘葛,油膏纸笔之费,皆出其力,率以为常,不计年岁矣。
以一布衣,居闾里能如是,使其享大富贵,为如何哉?
彦远,固温陵之善士矣,而温陵大国,彦远之好友如是,固自一国而友天下。
与之朝夕论古人之诗书,稽行义而符作止,则其所到,可涯量乎?
故是斋旧以义名,而来予求记,易之以尚友云。
年月日,福清郑侠记。
上殿论人主之心义理所安是之谓天劄子乙酉二月五日 南宋 · 魏了翁
 出处:全宋文卷七○五五、《鹤山先生大全文集》卷一六、《历代名臣奏议》卷五
臣不佞,待罪史臣,获际陛下龙飞御极,命侍从言语之臣以次面对。
切惟澄源正本,罔不在初。
臣不敢掇拾细微,具文应诏
臣闻心者人之太极,而人心又为天地之太极,以主两仪,以命万物,不越诸此。
故天之神明,春秋冬夏,风雨霜露。
地载神气,为风霆流形,庶物露生。
其于人也则清明在躬,气志如神。
盖贯通上下,表里民物,自继善以及于成性,皆一本而分也。
而人心之灵则所以奠人极,人极立而天地位焉。
孔子曰:「事父孝故事天明,事母孝故事地察」。
子思曰:「君子之道,造端乎夫妇。
及其至也,察乎天地」。
夫天高地下,人位乎其中,判然三才,若不相接也。
而五行二气,自一而分。
故上下同流,彼动此应。
使行乎宫庭屋漏之间,炯然清明,无少愧怍,则仰观俯察,光洁昭著,前参后倚,流布充塞,无非此心之发见。
一有不慊,则视上帝而梦梦,顾四方而蹙蹙。
虽日星草木,亦若随人意而不舒者。
陛下谓此心之外,别有所谓天地神明者乎,抑天地神明不越乎此心也?
正月之朔,风来自乾,丁丑既望,月蚀于翼
占者以为兵戈之应迫近之象。
而雷电先时而发,雨雪继雷而降,刘向亦以为阳不闭阴,阴见閒而胜阳之应。
然而此有感而后为应,既应则复为感,不可以其变在外而忽之,其事已应而幸焉。
侧闻陛下尝谓讲读之臣:「夜来雪作,朕终夜为之不安,益恐惧修德」。
大哉圣言!
正求端用力之要也。
且陛下居深宫之中,十手十目所不睹闻也,而惕然终夜,若有临乎其前者,以此见天非苍苍之谓也。
陛下之心与亿兆人之心,义理所安,是之谓天。
不愧于人,是不愧于天也;
不畏于人,是不畏于天也。
臣愿陛下即此不安之心而益加推广,其见天地也,毋专以祷祠为事,常使此心兢兢惕惕,如与天陟降,如在帝左右,可以对越而无愧。
奉宗庙也,毋专以备物为飨,常使此心油油翼翼,如见乎其位,如闻乎其容声,可以受终而无怍。
太母也,毋专以俨恪为恭,常使此心洞洞属属,如执玉奉盈,如将弗胜,可以感通而无间。
对公卿百执事,毋徒以尊严为仪也,常使此心宽虚平夷,尽下而无所伏。
对经生学士,毋徒以诵说为功也,常使此心缉熙光明,日新而不可已。
播告于万方有众,毋徒以言语为化也,常使此心明白洞达,观感而无所惑。
心有未喻,反覆问辩以求之,毋厌烦以自画也。
心有未可,孰复思念以图之,毋耻过以成非也。
夫如是,息养瞬存,朝习暮益,无顷刻之间,则大本既立,何事不可为?
以證诸庶民,以考诸三王,以建诸天地,以质诸鬼神,以施诸后世,何往而不可合也?
不然,则庶民且弗信,而况其他乎?
圣学浅深之候,气数屈伸之感,世途理乱之变,人物消长之几,根于此心,决于此时,惟陛下速图之。
〔贴黄〕臣伏睹陛下潜邸旧名,即躬行日用之至要。
臣今所陈一篇,大意无出此字。
臣窃见祖宗朝惟周敦颐避英庙藩邸名字,改名敦颐
其馀文书格式,于累朝旧名止是不得连犯二字。
如蒙睿旨,下有司检照祖宗故事施行,亦足以仰见陛下谦冲表厉之意,并乞睿照。
辞免督视军马乞以参赞军事从丞相行奏劄十一月二十四日1225年9月25日 南宋 · 魏了翁
 出处:全宋文卷七○六二、《鹤山先生大全文集》卷二六 创作地点:浙江省杭州市
臣生长西南,至愚极陋。
陛下不忍终弃,拔之远屏之馀,付之藩翰,寘之周行。
以亲政招延之士言之,臣最为末至。
而躐居众俊之右,果以超踰过分,啧有烦言。
臣累疏求归,未蒙俞允。
陛下忧顾上流,俾臣以宥府视师。
汉魏以来,督府之任,乃将相之雄权,其后始有督视之名,犹以执政之久次者为之,未有拔自从臣,骤当事任者。
盖以尽护诸将,得专阃外之事,其任至重而不轻也。
今臣乃以历代所无之故事,一旦自权尚书为之,令下之日,人谓创见。
臣自三疏丐祠之后,控辞新命,又至再三。
陛下申遣诏使,促臣随班奏事,面谕丁宁。
臣窃念主忧臣辱,义不得辞,跼蹐受命。
退而差辟官吏,条列事目,调遣将士,凡所以为速发之计者,靡微不周。
不惟臣子体国之至情,亦所以避谗远谤,庶几无间可入也。
然而所辟之官,始拟某某,皆不屑就,以至某某诸人,亦无一肯就者。
今仅馀二三人,如某某,相与随宜行事,而元僚无人,议幕机干以下尚多阙员。
至于统帅偏裨之任,亦岂容缓?
而用一人焉,则曰殿司人之所忌也;
谋一将焉,则曰帅臣之所不乐也。
此皆托辞以避事,臣尚虑留令太久,亟僦民居以为幕府,而力驱刑劫,仅得密院数吏奉行文书,馀皆散漫不合,颇费收拾。
臣尝燕居深念,久而不得其说。
或有过臣言曰:「尔何暗之甚也。
《师》之《坤》曰:『在师中吉,承天宠也』。
九二以一阳居五阴,此为专属阃外之象,故必有天宠以假借之,然后事权可一。
茍不得乎上,则人谁信之?
故无人乎宣王之侧,则不能用吉甫
无人乎缪公之侧,则不能安子思
是故有吕夷简而后范仲淹得以宣威陕服,有赵鼎而后张浚得以督师诸路。
今尔独陛下之知,而素无左右之助。
尔立朝数月,所请之事无一施行,受命半月,朝令夕改,无所禀承。
则自今一远君门,谁实主之」?
臣麾之使去,曰:「安得斯言之陋也!
幸遭遇明主,得效尺寸于戎行,敢有他词」!
或又曰:「尔知所以来乎?
陛下亲政之始,中外臣民封章奏疏,咸欲召臣德秀、臣了翁,而宰执一词以为不可。
陛下以二臣终不可忘也,排群议而用之。
陛下之圣明,孰不倾耸?
德秀既至,宰臣终不肯与之共政。
其后虽隆以虚名,而不及于用。
今尔也幸而无疾,又幸知几之早而求去之勇也,宰执无以中之,则出风雷之令,使之不及掩耳。
汉高帝韩信,付以军旅之事,而萧何谓其如召小儿,故斋戒设坛而后敢遣。
今并命二人,而一人不及前知,虽假之恩宠以耀群听,实压之事任以杜免章。
故度越典常,一日而再命,是乃托此以逐尔也。
而尔不之觉乎」?
臣曰:「此出于圣断,而宰执焉得与闻」?
或又曰:「纵出于陛下之独断,而不能无可疑者。
尔尝言八失尚存,谓如故臣专忌之类,而宰执不为之改也。
尔尝言四不可恃,谓北军和好之等,而宰执不为之动也。
以至重江陵,复旧屯,守故疆等事,言之数矣,而谁实是之?
今不幸言而中,狄变作于外,人情摇于内,荆、襄一面,上而金、房、均、光,下而随、、安、信,事势日炽,然后急而求尔。
异时师行日三十里,今以三千里之远,若使速行可五十里,加以沿途应酬军务,亦两月馀而后至。
至则春半矣,尔有逗留之罪。
异时督府非千万缗不行,今楮轻物贵之时,而所给实数仅三百万,则不及异时百五十万之用,金仅得异时十之一,银仅及异时四之一。
只以湖广总所供亿之数言之,约有二十万人,若人给十千,则二百万缗矣,倍之则又四百万缗矣,而制领将佐在外。
今支给之数仅供一犒,而沿途与住府之费不与焉,尔有乏兴之罪。
异时督府应诸路之调遣,如叶义问虞允文李显忠交军,允文赍金银楮币告牒以行,故得以便宜纠合将士,乘机剿敌。
今尔有馀力可以给遣行之官吏乎?
异时张浚董师川陕,使赵开措置财用,一岁之财可计者粮一百六十馀万石,而对籴居其半;
钱三千馀万缗,而盐酒税亦半之。
盖是时藏之民者犹有馀力也。
今尔之为钱粮官者数百万缗,一犒而尽。
当此公私赤立之时,所馀用度将于何取之?
夫士修之于家,而坏之于天子之庭,今宰执不得沮尔于去岁,而坏尔于今日也。
颜真卿之出使,举朝为之失色;
韩愈之宣谕,穆宗为之悔惜。
至近世富弼之出疆,亦以执政不悦,因事罪之耳。
今国人皆知尔之不得乎上,无应于内,故不尔从,而尚可行乎」?
臣思之累日,方悟其说。
然犹不欲以仰渎天听,每朝奏事,面承圣训,犹不敢固辞。
今以人情落落,作之不应,招之不来,孑然孤踪,块守陋屋,而忧厉熏其内,程期迫于外。
深念臣之事君,宁其触犯以取忤,不可欺隐而茍从。
臣伏见数日以来,左相慨然请行,而右相亦欲身任其事。
盖兹事用亲信久任之宰相,不当用疏远骤进之书生。
而况二相服在大寮,多历年所,凡今专阃之臣,下逮将士,皆其亲所识拔,斡旋运掉,如身使臂,气势联属,靡不如意。
岂可与一旦骤升无所援助者,同日而语?
陛下若从其请,则事体增重,人心胥奋。
或不欲强其行,则其次又有枢府二臣,翱翔要近之日久,究谙国事,阅习人才,亦岂不可与兹选,而欲委其事于臣?
使其冥行而不知退,则不惟使宰相蒙挤排士类之讥,亦使臣受不自揆度之谤也。
臣又见侍御史李鸣复,谓臣失之太轻,将有不审之失,有乖误之忧。
又谓既有制帅,奚以督视为?
局面既新,旧弊如故,奚以督视为?
其言极为谆切。
是虽出于忿激之私,其实知臣之病莫过于此论。
督府之不当建,莫切于此。
臣既不为时论所容,今又被命半月,举辟而不见从,申请而不即应,益得以资谗惎者之口。
迟迟数日,遭口语。
或幸而得出都门,则决无吕、赵诸臣之应乎内,陛下虽欲保全而亦不能矣。
进退迟速,皆是获戾。
获戾不足恤也,宁不误国事乎?
夫古之受任者,上下交孚,表里相应,然后威棱气焰,有以号召奔走,何事之不可为?
今焉以一人之深知,而宰执公卿以下无一主之,臣固知任重力微,有孤隆委。
然犹勉自鞭策,冀效微劳以报上恩。
而未出都门,人情物议已纷纷如此。
况又有攻之者曰臣太轻不审,曰奚以督视为,斯言流播,固不待督府有所设施,内而统部,外而夷狄盗贼,皆已知督府之不足恃。
纵臣不自揆度,其为无益而有害也明矣。
欲望皇帝陛下矜臣孤远之踪,多忤寡与;
浅轻之才,动辄得谤,速为检会累牍,早从罢免。
遵照绍兴隆兴典故,别选宰臣,以其任。
如以臣为避事,则臣乞仍守旧官,以参赞军事从行。
伏乞睿旨,即赐处分。
臣惟是方命之谴,谨已阖门席稿,恭俟严诛。
〔贴黄〕臣恰又见信阳军今月二十四日申状,德安叛贼已引虏骑到城下。
德安鄂州,不数日可到,而督府至鄂乃在七十日后,深恐远水不救近火,是徒以督府之虚名,有稽招捕之实务。
臣旬日前已给榜劄付王旻、孟珙开谕叛兵常进等,诱以赏格,晓以祸福。
又作赵范书并劄何元寿,使之随宜措置。
昨又劄黄伯固,令权参赞军事,以督府议事厅一面行事,措置守禦,皆从军递发行,约七日可到,庶几可以及时济事。
今臣尚留阙下,纵使朝廷速办,指日可行,亦是来年二月方到,决是无益于事。
臣既阖门待命,今已一面截日住行书押密院督府文字,听候罢免旨挥。
欲乞睿旨宣谕,别议施行。
〔又贴黄〕臣窃惟陛下假臣恩宠,以重事任。
今臣既辞事任,则一时所假之恩宠,合行收寝。
窃见先帝时曹彦约宝谟阁待制四川制置使彦约辞行,改知福州
彦约以辞制置而受待制,于义不安,于是改集英殿修撰、知潭州
盖人臣辞受之义,固当如此。
而朝廷一予一夺,亦不可以不明。
臣今既已控辞视师之役,所有执政恩数,难以冒受。
已一面将元被受省劄缴纳尚书省,伏乞睿旨,速赐收回施行。
臣又照得今来未受告命,则犹侍从之臣,更不敢仿执政例,至门外待命。
见留寓舍,听候回降,伏乞睿照。
封事奏体八卦往来之用玩上下交济之理以尽下情七月二日1225年7月2日 南宋 · 魏了翁
 出处:全宋文卷七○五六、《鹤山先生大全文集》卷一七、《历代名臣奏议》卷六一 创作地点:浙江省杭州市
臣伏睹诏书,凡内外文武小大之臣,有所见闻,以封章来上者。
臣尝读《易》,至「天地定位」,则《乾》与《坤》对;
「山泽通气」,则《艮》与《兑》对;
「雷风相薄」,则《震》与《巽》对;
「水火不相射」,则《离》与《坎》对。
此为先天八卦之序也。
然而语其用则地天而为《泰》,泽山而为《咸》,风雷而为《益》,水火而为《既济》。
盖天道不下济,则地气不上跻;
山体不内虚,则泽气不上通。
雷不倡则风不和也,火不降则水不升也。
于是而为《否》为《损》,为《恒》为《未济》。
又即其大体而言,则水雷山皆《乾》也,火风泽皆《坤》也,其要则《乾》《坤》《坎》《离》。
故先天之卦,《乾》南《坤》北,而其用则《乾》上而《坤》下也。
后天之卦,《离》南《坎》北,而其用则《离》降而《坎》升也。
大率居上者必以下济为用,在下者必以上跻为功。
天地万物之理,凡莫不然。
况《乾》天也,《离》日也,皆为君之象。
《坤》地也,《坎》月也,皆为臣之象,其理顾不晓然?
未有《乾》《坤》不交而能位天地,《坎》《离》不交而能育万物,君臣不交而能跻斯世于泰和也。
臣尝以是考诸今日之事,而未能无惑焉。
行一事也,上之人以为是,而下或议其非;
用一人也,上之人以为公,而下或疑其私。
上之人其词常泰,而下之语常危;
上之人其念常纾,而下之忧常迫。
然则是居上者不能以孚于下,而在下者不能以达于上,此显然为上下不交之證,殆非细故也,而莫有为陛下言之。
且上之人曰:方今事势庶几其暂安矣,内而畿辅之间,善政嘉令以次举行,谤讟讹言今且消弭。
虽曰旱势可畏,而浙东一道雨旸时若;
虽曰物价未平,而临安一城钱会稍通。
外而疆埸之事,则齐疆魏服,以次来归;
鞑虏金戎,日就衰弱。
制阃遇害,而凶徒自劾,已从镌削;
虽狠心难保,而委用得人,必能调护。
此上之说然也。
而下之人则曰:内患外祸未有稠如今者也。
正月潘丙之叛,使我不得以全兄弟之爱;
二月刘庆福之变,使我不得以全君臣之义;
三月而纪邦瑞之亡,使我不得以保归附之民;
四月而苟梦玉之死,使我不得以芘勤事之吏;
五月而客星入于尾,六月太白见乎昼,皆为盗贼兵戈之象。
目前事变虽若粗定,而祸根乱孽元未剪除,号令赏刑元未畅达。
内则以贪吏治彫郡,以暴政涖怨民,而根本既拨;
外则以窾籍待悍将,以弱势操彊形,而威柄倒持。
尚曰可以暂安,谁实信之?
上之人曰:百官有司庶几其无旷矣。
内而有位之士兼收并蓄,以尽其才;
除岁迁,以旌其劳。
虽多用亲故,然非亲与故,则无由知其人也;
虽不拘资望,然纯取资望,则不必为吾用也。
外而任事之臣茍见其可任,则试之以方面,虽违众背公,不遑恤也;
察其可制则待之以不次,虽淫刑黩货,不暇问也。
凡此规摹,自更化以来,二十年间,未之有改。
虽间亦非才,旋即消弭,此上之说然也。
而下之人则曰:旷官败事未有甚于今也。
庙堂之上,大官倡声,一口附和。
侍从之臣,事不及知,知不敢言;
台谏之任,拟非所论,论非所拟;
给舍之官,号书词头,实注纸尾;
经筵之选,职在切磋,动怀顾畏;
百官有司,问例决事,计考望迁。
以至将帅所以折冲禦侮也,而国人非笑,盗贼戮辱;
监司所以扬清激浊也,而贿赂相先,贪暴相习。
郡守所以平易近民也,而与胥为市,视民如雠。
夫所谓大臣者,所以表仪百工也。
今顾狃于得失利害之私,而使百工各不能以尽其职,尚得为无旷乎?
不特此也,尊礼耆老,所以劝贤也,下之人则曰不过隆以爵秩,锡以鞶带,未尝有所访问。
此郭公父老所谓「善善而不能用」,子思所谓「以高爵厚禄钩饵君子,而无信用之实」者也。
招延俊髦,所以重朝廷也,下之人则曰:不过趣以温诏,位之閒曹,未尝有所信任。
此诗人所谓「召彼故老,讯之占梦」,孟轲所谓「终于此而已,弗与共天位也,弗与治天职也」。
朝廷未尝以言语罪人,虽事关廊庙,亦示优容,不可谓不受言也。
下之人则曰:虽外示优容,而疑其沽名,恶其不静,终于逐之,而实则喜佞谀而乐辩给也。
朝廷未尝轻听士大夫之去,虽请至再三,示絷留,不可谓不爱贤也。
下之人则曰:虽外示絷留,而疑其求迁,恶其立异,终于坏之,实则私同己而用小才也。
朝廷之上,士大夫日以纲常名分不立为忧,下之人则曰:君命犯而主威夺,上无以表率,而何以责在下?
朝廷之上,士大夫日以礼义廉耻不张为虑,下之人则曰:苞苴行而女谒盛,上无以风厉,而何以遏其流?
虽然,不特下之论为然也,臣日在陛下之左右,而犹有未能释然于心者。
陛下未明而尚衣进服,始旦而司辇出房,九门洞开,七萃森列,亲臣近戚鱼贯而入。
起居既毕,二府分班奏事,宰臣留身密启。
然后赞者以新制引一班上殿,閤门报无公事,则大驾已兴,陛楯皆出。
此人主御朝之事也。
为上之人未始不曰:人主夙兴视事,无阙于礼,亦云足矣。
而臣疑其不然。
古人自朝至日中昃,不皇暇食,犹若不给。
乃今陛下临御几一年,中外非无事也,臣每旦侍立,但见陛下渊嘿临朝,顷刻而罢,未尝躬亲听断,屈己访问,岂为君者真若是易易邪?
臣又退而观于有位,虫飞而兴,会盈而退,乘轩列哄,以造厥司,涉笔占位,以书乃事,文案山叠,披阅未终,而鸣钟戒时,聚食而返,或造请权势,或奔走书谒,此百官一日之事也。
为上之人未始不曰:人臣分曹列局,上下相承,亦云可矣。
而臣谓不然。
古人谓「无旷庶官,天工人其代之」,其任至不轻也。
况今内讧外猘,事几错至,岂是茍安之时?
臣每旦就列,但见群臣位卑势疏者犹能治常程文书,制钱谷出入;
位高势偪,则谩不敢可否事,优游拱嘿,交委其责,岂为臣者亦若是易易邪?
臣至愚极陋者也,固已惕然忧之,矧惟民至神也,下至众也,既神且众,而道谤市议,每与上之论若不相似,然则是岂可藐如不闻乎?
陛下潜邸旧学,讲究新功,阅天下义理,不为不多。
愿试以臣言体八卦往来之用,玩上下交济之理,而思古昔以来有偏听独任,忠言蔑闻,百官有司,不修其职,发号出令,不本于诚,而挈持虚器,长久而不坠者乎?
夫危机屡发而旋止,此非美政也。
失今不治,痞鬲日甚,将为不可治之證。
治之何如?
一言蔽之曰:以下情达之上耳。
然而陛下便朝讲幄所对者不过三四宰执,十馀讲读官,纵下情未达,无由上闻。
臣窃见祖宗时侍从近臣率是亲擢,且非时宣召,与之从容讲论。
虽文武朝士使臣选人,亦时得进见,而禁林馆职尤号亲密。
司马光推本此意,尝请日轮侍从一员,昼直夜宿,以备不时宣召。
今陛下便殿讲幄之暇,深居禁中,澹然无营,独不可亲擢天下之耆哲,位之禁近,日轮一员,时赐召对,从容讲论,以尽下情乎?
祖宗时除台谏亦由亲选,每当言事,虽于长官亦无关白
庆元权臣用事,台谏遂与给舍同为庙堂私人。
臣以为自今陛下于轮对群臣之日,察其议论之忠鲠,器识之醇明,柬自宸衷,或遇台谏有阙,独不可亲加选任,以尽下情乎?
祖宗时事关大体,付之外廷集议。
自比日以来,率是先期取纳议状,此制遂成文具。
臣以为自今国有大事,独不可尽除近弊,一付外廷公议,庭辩众决,以尽下情乎?
祖宗时轮对群臣及见辞官,率是两三班,或食已再引。
自比日以来,创引一班,罕所咨访。
夫人臣将有所言,积诚以冀感格,蓄闻以待疑问,乃使之不得尽展所怀。
臣谓自今独不可数对群臣,反覆问辩,以尽下情乎?
祖宗时置登闻检院以达四方之书,朝政得失,公私利害,军期几密,皆得上达。
今此制虽存,仅成虚设。
自今独不可申严厥司,勿加沮遏,以尽下情乎?
大抵此数者,臣自省事以来,犹及闻前辈大老历历能言高宗、孝庙时,数对群臣及亲擢台谏等事,又有语及两朝集议,轮对上书,往往成诵,每使人有恨不同时之叹。
自孽韩柄国,此制始坏。
今而复之,是乃所以述高、孝常行之规,继先朝未终之志,收人心于涣散,固邦本于荡摇,此陛下初政至近至切事也。
不然,悠悠岁月,上有失而下不谏,下有怨而上不知,如《乾》《坤》之否而天下无邦,如水火之未济而六爻失位,臣莫知所以为陛下计矣。
西蜀寒远,误蒙陛下不以人废言,亟下求言之诏,臣感泣思奋,恨无以报称。
今臣以旧疾所挠,凡再上祠官之请,虽未蒙俞允,恐疾状转剧,无复瞻望清光之日。
故尚支持馀息,为陛下恳恳言之。
〔贴黄〕臣窃见先朝奏疏,率是直书其事,无所讳隐。
乃自近岁,先颂君德,次陈时弊。
夫柔行巽入,以庶几万一感悟,固人臣之不得已。
不思本末源流,元自一贯。
故《大学》之道,自格物致知、正心修身,至于家齐国治而天下平,初无二本。
今若曰君德已无阙,特朝廷未清,百官未治,方外多虞,如此则是心既正,身既修,而不能以治天下国家,万无是理。
陛下嗣德之初,听言之道,尤致谨。
如前所云,虽是人臣务取婉顺,引其君以当道,然恐伤于太易,昧圣贤正本之论,启人主自足之心。
是敢僭陈,并祈睿鉴。
〔又贴黄〕臣嘉泰间学官,伏睹宁考以火灾求言,时封章者百馀,亦多有剀切者。
虽曰降付后省,而不曾施行。
嘉定八年旱蝗封事,亦付后省看详,见之施行,此意视前加广。
臣时持节东川,但见朝廷摘出攽行,惟唐天铎奏状,其词谄佞卑鄙,固已料其为反覆之人,后来果闻以邪谋被戮。
夫嘉泰求言而不行,固权奸之无识;
嘉定虽亦施行,乃取一唐天铎,则与其元无施行也。
况天铎始谄而终叛,以此尤见鲠直者虽稍忤而终可信,谄佞者虽信而终可疑。
今来封事,欲乞睿旨严限督趣,委官选类,取其不阿者,用其言而显其人,毋为具文,天下幸甚。
虞永康刚简 南宋 · 魏了翁
 出处:全宋文卷七○六九、《鹤山先生大全文集》卷三二
斋铭所疑,无非切问。
注释「志学」「从心」一段,词义精密,非有涵泳省察之功,不能及此。
但详味铭之始末,所谓「人之晞圣,资盖鲜夷,亦或仅有」,而言人之能有志于晞圣,此资质绝难得。
来谕乃以人皆可为尧舜,凡人与圣人资性本自一般破之。
但铭辞元只下一资字,恐未可草草看。
且资性二字,亦不可不别。
若论性之本体,则性即理也,无有不善。
夫人皆可以为尧舜,故孟子有道性善,必称尧舜实之,所以明人之性善,不以贤且知有馀,愚不肖为不足。
今止言资,则别有说。
资字虽于经无明證,然以字义言之,谓之资质、资禀、才资,大抵只是气质之类。
气质之性却未免有昏明清浊,得气之清明者为圣人,或昏或浊者凡人。
为人能于此亟加澄治之功,而自此充而为尧舜,亦无不可。
然则谓之鲜夷,亦不妨否?
来教又以《同人》之卦「同乎人者,同此资也」,取义又别,又有比而同之之病。
「我材甚良,载年孔当,舍彼旧辙,靡为物降」,却方说三十而立以后事。
至「命以义知」,即知命也;
「心非外假」,即嘿识心通也。
此以下遂言「至于不踰,夫孰禦者」,则彼其词意,于志学节次亦甚分明。
但说到立字,不甚痛快,诚有如来教之所谓疏略者。
至于「虽则云然,有言于兹,是二非一,必也贯之」,以我晞圣,则犹是二;
以身体之,从向上着实充去,则方是一,故曰「必也贯之」。
若逐段做去,乃是非一。
须是贯得精粗无二,特熟与不熟有差别耳,却不须说以何而贯之
「曾参之忠,端木之恕」,两说稍似间断,亦尝如来谕所及者。
面质叶丈,其说乃谓此二语互发,作文固多有此体。
因复举程氏之说,所谓「维天之命」等语问之,渠云:此忠恕之极至处,在学者分上,要切己体认,只是从尽己推己、中心如心之类推寻将去,乃为切近。
如世间人所谓忠于君父,忠于友朋,及恕心、恕法之类,大槩同此一说。
忠即体,恕即用,即所谓大本达道,不可拆看也。
来教又于一贯之后,将子思违道不远之语衮说在下,不知在高意,亦尝分别否?
曾子之忠恕,在圣人分上言之,程子所谓动以天者是也。
子思之所谓忠恕,乃在学者分上言之,所谓尽己推己之类是也。
此处亦不可糊涂看过。
来谕又云,己者忠也,不施所欲于人,恕也。
但尽己之谓忠,在尽字上发明忠字。
今只一个己字,便说己者忠也,却恐语脉太快,意义反未足,更详思之,却以下教。
从心所欲不踰矩,古注元是有如字一音,旧见先儒多只作平声读,义味稍深长。
盖言圣人至此,则随其心之所欲,而自不踰矩
胡氏所谓「随所意欲,莫非至理。
心即体,欲即用,体即道,用即义」,最为详密。
今来却增一丝旁,作放纵之纵。
固是古注亦有此音,前辈亦有从此说者。
但云在他人之心一纵,其失如何;
惟圣则能纵心,却不出矩。
词义俱似未莹。
来谕又谓自志学至纵心之序,所以示学者,使之措其功,此说固不差。
但见诸说中,惟朱氏所云「圣人生知安行,固无积累之渐,故其心自能至此也。
是其日用之间,有独觉其进而不及知者,故因其近似以自名,欲学者以是为则而自勉,非心实自圣而姑为是退托也」,此一段义比诸家稍密,并以录呈。
答张大监书忠恕张忠献之孙。) 南宋 · 魏了翁
 出处:全宋文卷七○七一、《鹤山先生大全文集》卷三四
李丞所疑书先儒字,蒙大监不鄙示问,此亦当商略者。
人称字者最不轻,《仪礼》子孙于祖祢皆称字。
孔门弟子,多谓夫子为仲尼
子思孙也,孟子子思弟子也,亦皆称仲尼
汉魏后只称仲尼
虽今人亦称之,而人不为怪。
游夏之门人,皆字其师。
汉初惟子房一人得称字,中世有字其诸父,字其诸祖者,近世犹有后学呼退之、儿童诵君实之类。
今曰胡子仁仲、张子敬夫、朱子元晦,是尊敬之至。
而前后称谓不同,则左丘明体。
但迩来久不称前辈字与称谓欲归一,大监从而易之,以释疑怪,此自无妨。
况已刻石,亦不必再修换,徒为郑重。
惟是改云南轩晦庵,则轩、庵之类似于金石文字上用之,稍欠经雅耳。
前辈只以所居所寓山水为名,如伊川、横渠、濂溪涑水、东坡之类。
不可胜数,亦有自立一名,如漫浪、聱隅、痴顽、六一之类,此外又有门人私谥者
而轩、庵则自近世,盖轩因车得名,庵字无所出,以是为敬,殆不可晓。
愚见又如此,不识高明以为何如?
成都府府学三先生祠堂记1208年 南宋 · 魏了翁
 出处:全宋文卷七○九四、《鹤山先生大全文集》卷三八、民国《华阳县志》卷三五 创作地点:四川省成都市
开禧三年,蜀盗既平,诏遣刑部侍郎长沙吴公猎谕蜀。
始至则以崇化善俗为大务,既遂以制置使成都
朔望即学官诸生,讲授经义,退语寮属曰:「古之教者既为之建学立师,而有道有德者皆同祠于学。
成都典治为西南剧,鼓箧学官者,盖六十州之士咸在。
顾倡明绝学以承孔孟,如濂溪周先生河南二程先生,乃未有像设,甚非古人祠有道德者之意」。
会余表兄高文卿亦以书请于公,且曰:「三先生之祠遍天下,况周子尝仕合阳,传谓蜀之贤人君子皆喜称之。
二程先生则尝侍大中公游于广汉成都,最后伊川久居涪,著录甚众。
今其遗风馀泽,犹被诸人,春秋奉祠,安可独后」?
则以属知华阳县度正郡教授杨寅恭、新简州教授王祖孙,度地于文翁石室之西祠焉,以建安朱氏、广汉张氏配,而属某为之记。
某固谢不敢,而教授复以公意来请,不得辞也。
窃尝妄论天命不已,物生无穷,人惟独禀阴阳五行之秀,以成乎两间,静虚动直,万理咸备。
有仁义礼知之性焉,有恻隐羞恶、恭敬是非之心焉,有口鼻耳目四支之用焉,有君臣、父子、兄弟、夫妇、朋友之伦焉。
是数者析而言之若弗齐,合而言之其极则一。
皇王以来,生不并世,而行乎中国,若合符节者,率是道也。
尧以天下与舜,舜授禹,曰:「人心惟危,道心惟微」。
夏德既衰,汤告民于亳,首曰:「惟皇上帝降衷于下民」。
殷既坠厥命,周誓众于孟津,首曰:「惟人万物之灵」。
曰道心,曰衷,曰灵,凡皆三王有天下之初,首明此义。
相后各数百岁,如出一口。
至于成王言生厚,尹吉甫秉彝,三代之衰而有刘子言天地之中,孔子言性与天道,子思言诚,孟子言善,不以世之相去有久近,与口授面命,曾不少殊。
益以见性命之源,清明纯粹,可以参天地,宰万物,而关百圣者在此。
虽天下之变一治一乱,而是理不可殄灭也。
孟轲氏殁,学者失其传,务记览、为词章者沈痼于卑陋,既不足与语此;
其虚无寂灭者,自以为高明,又不肯事此。
是理虽卒不加损,惟大本之不究。
则惑世诬民者得以潜驰于世,而伥伥冥行于无所存主之中。
盖降周秦以迄五代,治少乱多,君不得为尧舜之君,民不得为尧舜之民,凡以是焉耳。
艺祖造宋,首崇经术,加重儒生。
列圣相承,后先一揆,感召之至,七八十年之间,豪杰并出。
周先生奋乎千有馀载之下,超然自得,建图立书,本于《易》之太极,子思子之诚,以极乎阴阳五行造化之赜,而本之以中正仁义,贯显微,该体用。
二程先生亲得其传,相与阐发精微。
凡尧、舜、禹、汤、文、武至于孔子、子思、孟子授受之道,至是复皦然大白于天下,使学者皆得以求用力于斯焉。
呜呼,元气之交会,而天运人事之相参,乃至如此,猗其盛哉!
由是异人辈出,又为之推衍究极。
至于朱氏,张氏,而三先生之蕴亦几于发露无馀矣。
由三先生而来,虽不克皆显于时,究其用,然以其嗣往圣,开来学,潜辅治理,以建万世太平之源,则孔孟氏而下未有之也。
淳熙以后,学者浸盛。
气数屈信,庆元学禁已密,正理不竞,卒之士习日卑,极于内患外变之相仍,则斯道也,至是益信,夫不可一日不明于天下也决矣!
吴公受学于广汉张氏者,故能尊其所闻,以淑诸人。
既祠三先生,又刻其遗书于学。
蜀自昔号多士,学于京师者,至此比齐鲁
继自今登斯堂,拜遗像,退而复读其书,以索三先生之所以为学者何事,而反求诸己,幸而得之,则弗措焉,其有兴起者矣。
顾余至愚极陋,何足以进此?
而幸尝有志,敢述所闻以告郡教授,使复吴公,且以自厉云。
中江县灵感庙神墓记 南宋 · 魏了翁
 出处:全宋文卷七○九五、《鹤山先生大全文集》卷三九
凡宇宙之间,气之至而伸者为神,反而归者为鬼。
其在人焉,则阳魂为神,阴魄为鬼。
二气合则魂聚魄凝而生,离则魂升为神,魄降为鬼。
《易》所谓精气游魂,《记》所谓礼乐鬼神,夫子所谓物之精神之著,而子思所谓德之盛,诚之不可掩者,其义盖若此。
而古之圣贤所贵乎知者,亦惟知此而已。
知之故一死生,通显微,昭昭于天地之间,生为贤智,没为明神,固安有今昔存亡之间也哉?
自义理不竞,学者之知乎此者盖鲜。
于是鬼神之说,不眩于怪,则怵于畏。
礼坏乐废,浮伪日滋,而人心之去本愈速。
然是理之在世间,则阅千载如一日也。
颜鲁公忠肝义胆,其死久矣,史书其英烈言言,如严霜烈日。
李卫公窜死南荒,而令狐绹于梦寐间犹惮其精爽。
柳柳州馆于罗池,猿吟鹤唳,莫非其精神之著。
是为可诬也?
况有社有民,生有德于人,死而即其土,人心之所向,齐明承祀,而致生之者,其容掩乎?
潼之中江,其始为元武县,县故凯州也。
隋大业李太守者,为其州人德之,死则于州之某所葬焉。
既又庙祠而尸祀之,如桐乡之祀者。
冢故濒江,阅岁既久,虽有涨潦,不能侵齧。
然亦冒没之频久,而疑其地,祷于神以订焉,如响斯应,人益神之。
即其旁创为冢祠,前门后寝,位序彪列。
荆州起居刘公既为记其故祠之本末详矣,又欲求余文以识诸冢。
呜呼,亦异哉!
自古生都显荣,死就湮灭者,何可胜数?
而大业汔今,寥寥六百馀载,神著德盛,逾久弗替,则神之得此于人也,亦有道矣。
公叔文子游于瑕丘,曰:「乐哉斯丘,死则我欲葬焉」。
蘧伯玉不以为可,遽有请前之语。
成子高寝疾,谓庆遗曰:「吾闻之也,生有益于人,死不害于人。
我死则择不食之地而葬我焉」。
古之君子之用心也,德施欲溥,而不留于迹,其了然于生死之际,非区区一丘之恋者。
今神即安于濒江之地,则非有瑕丘之乐也;
江水所及,则又不食之地矣。
而历祀六百馀载,岿然独存,庙貌鼎著,岂神爱物利民之心,生死如一,故其报若是弗穷邪?
余既乐闻其事,又嘉中江之民追远之厚也,故为道死生幽明之故,叙其事而记诸。
泸州显惠庙记 南宋 · 魏了翁
 出处:全宋文卷七○九五、《鹤山先生大全文集》卷三九
鬼神之理茫昧不可测知,而见诸圣经者,《易》言情状,《记》述幽明。
夫子谓物之精,子思称德之盛,凡以天地之功用,二气之良能,妙万物而无不在者也。
古之人所谓格物以致其知者,将以究极乎此。
死生昼夜之道既瞭然于中,而后交于鬼神之义不失其正。
自异说诪张而士之知此者鲜矣。
惟未有知其故,非委诸茫昧则眩于奇怪。
礼坏乐废,虚伪日滋,人心去本愈远,而恶知所谓助成化育之功者!
泸之显惠庙盖昉于淳熙之八年,其死生荣哀之变则简池许公延庆尝记之矣。
嘉泰三年唐安王侯勋则又更诸爽垲者,规制闳袤,久弗克竟。
后十年,许公之子天官侍郎奕来为邦伯而自成之,亡何而填夔易遂。
属役于通守费君昌遇,凡而资用皆郡少府之斥币,侯约己裕民之馀也。
前门后寝,环以步櫩,文榱华梁,殚极钜丽。
费君谓是役也,不可无述于丽牲之碑,则以属其乡人临邛魏某
窃迹其事而为之喟然曰:自昔析圭儋爵者何翅传舍,而生都显荣,死就湮灭。
梁天监汔今,世之相后也七百有馀载矣,而神著德盛,逾久弗替,则神之得斯于人也亦有道矣。
畏垒之社,离𡺾之馆,桐乡、罗池之祀,使生无德于民也,死能庙其土乎?
或曰:「盈宇宙之间,其生生不穷者理也,其聚而生、散而死者气也,气聚于此则其理亦命于此。
今气化而无有矣,而理恶乎寓」?
曰:是不然。
先儒谓致生之理,其鬼神致死之,故其鬼不神。
古人修其祖庙,陈其宗器,设其裳衣,荐其时食者,将以致其如在之诚,庶几飨之。
其昭明焄蒿悽怆,洋洋乎承祀之际者,是皆精诚之攸寓而实理之不可掩。
祠之作也,非古人修庙、陈器、设衣、荐食之意乎?
有深于聚散之蕴者,乃能会于斯言。
常熟县重修学记1236年8月 南宋 · 魏了翁
 出处:全宋文卷七一○二、《鹤山先生大全文集》卷四六、《吴都文粹》续集卷五、康熙《常熟县志》卷四 创作地点:江苏省苏州市常熟市
常熟县学之始,图乘散失,仅有屋梁书至和纪年,馀无所考。
庆元三年县令孙应时以言、游里人也,始祠于学,新安朱子既为證其事。
宝庆元年,祠迁于学之右,然而孔堂阙坏,茀不加治。
今令会稽王爚始至,大惧无以崇化善俗,乃约缩浮蠹,踰年更而正之,属邑士胡洽、胡淳庀其役。
孔庙居左,庙之南为大门,北为言、游之祠,又东北为本朝周子、邵子、二程子、朱子、张子之祠;
以明伦堂居右,东西为斋庐四以馆士,为塾二以储书,凡祭器、祭服藏焉。
通为屋百有二十楹,而为垣以宫之。
且增田二百亩有奇,岁助公养之费。
访言氏之裔,官为衣食而延师以教之,别为田百亩以给其费。
于州部使者,为庐以贮之。
经始于端平二年之冬,落成于明年之秋,乃八月丁亥释奠于新宫,属郡人叶辅之叙其役,以求记于了翁
窃惟朱子尝记子游之祠矣,如《鲁论》所载二三事,皆以发挥亡馀,藐兹孤陋,安敢复措一辞?
然尝读礼书而窃有见焉,因记庙学之成,并附其说。
夫《檀弓》不知何人,而一篇之言独于子游极其称誉。
虽其于孔门诸子率多讥评,又以言、曾并列,其是言而非曾者非一,几若偏于抑扬。
然即其书以考之,大抵当典礼讹阙、无所考订之时,人之有疑弗决者,率以质诸子游。
故前后议礼者十有四,皆以一言为可否,亦可以见其为时人之耳目。
虽「汰哉叔氏」一语若讥之,而实尊之。
然则游以习礼列于文学,兹其为文为学,盖三代典章之遗赖游以有存者。
呜呼,信其为豪杰之士矣!
柳宗元谓《论语》所载弟子必以字,惟曾子、有子不字,遂谓是书出于曾门,盖以字轻而子重也。
始亦谓然,及考诸孔门之训,则字为至贵。
盖字与子皆得兼称,如门人之于孔子,进而称子不敢氏,退而称仲尼不言子。
其次亦有既子且字,如闵子之等不一二人,或子或字者又数人。
然渊、弓至游、最号高弟,字而不得子也;
有子、曾子,子而不得字也。
就二者而论,则字为尊。
盖子虽有师道之称,然系于氏者不过男子之美称耳。
故《孝经》字仲尼而子曾子,《礼运》字仲尼而名言偃。
至于子思字其祖孟子字其师之祖,相传至今。
人之字仲尼者,毋敢以为疑,字既尊矣,则虽以孟子亚圣,亦不得以字行。
不宁惟是,仲尼作《春秋》,二百四十二年间,字而不名者仅十有二人,而游、夏诸子之门人亦各字其师。
相承至于汉初,犹未敢轻以字许人。
即是而观,则子游以勾吴孤远之士北学洙泗,遂得字而不子,以列于高弟之目,此又岂易易然者!
吴门密迩行都,而常熟为壮县,有如游之北学洙泗,遂以习礼辈行颜、闵,寥寥千载间,岂终无其人邪!
或者狃于习欲,未有以自振,我朱子既尝表其事以风厉之,予又何言?
独惟山川风气,古今犹夫人也,诵先圣之书,服先贤之训,呜呼,其有闻风兴起,以无负建学尊贤之意者,士其勉之!
顾斋 南宋 · 魏了翁
 出处:全宋文卷七一○八、《鹤山先生大全文集》卷五七
潼川严师夔过予江阳,孜孜焉敏学而审问。
与之语,气听神受,将以研覈理道,释回矫偏,惟君子之归非若世之剽窃语言为哗世诬民计也。
尝从容言曰:「昔者吾摘《中庸》语名吾斋庐曰『顾』,夫子其为我铭之」。
呜呼,斯为学之大端也,予曷敢辞!
铭曰:
仲尼之道,博大如天,仰高而钻坚,似不可企及,然而其言曰:「君子之道四,未能一焉。
夫事父事君与施诸兄弟朋友之间,此庸德庸言耳,而仲尼自名以发于词,子思不讳以著于篇。
人谓德愈盛则词愈谦,岂知知愈明则言愈艰。
言之艰则言顾行,知之明则行顾言。
谓顾者何?
《诗》之「乃眷西顾」,《书》之「开厥顾天」。
反求熟察,周览还观,盖反覆而视后,非果敢而直前
呜呼!
子韶其尚勉旃,此众人之所易,而仲尼之所难。
张子韶1156年 南宋 · 杨万里
 出处:全宋文卷五三○一、《古文集成》卷二○ 创作地点:江西省赣州市
某尝言之,士穷于穷,亦通于穷,达于达,亦病于达。
且夫爵三公禄万钟,达矣,谓道必待达而后达,则公孙之相徒足为其曲学阿世之资。
饭糗茹草,曲肱饮水,穷矣,谓道必以穷而遂穷,则颜氏之巷乃适借之以心斋坐忘之地。
嗟夫!
吾然后知富贵者中人之膏肓,而贫贱者君子之谷粟欤?
昔者孔孟尝称如有用我,而舍我其谁欤,岂尝矫情而不愿于达哉!
盖其用也,意乃在于东周
其不舍也,意乃在于平治天下尔。
此孔孟之不忍独乐其乐,而欲以天下乐其乐也。
若其所以真乐者,岂用不用、舍不舍之谓耶?
自常人观之,忠恕之味,固不足以疗不糁之饥,仁义之悦心,亦岂足以苏辙环之疲也哉?
然非不糁,非辙环,非伐木,非削迹,非自卫反鲁,非退自齐梁,则吾之真乐犹为未遂其极。
不然,重围之中,胡为援琴而歌;
其出昼也,初无不悦之色,此其心果何所属,而其乐果将安寄耶?
故曰吾得之于桑落之下,又曰我岂若处𤱶亩之中,此圣贤之意也。
厥今天下之士何病哉!
志欲泽物而忘其我,道欲被乎天下而曾不用其一身,皆曰:达则行之,而惜乎吾之穷也。
幸而达矣,叩之则空空无有矣,盖前日之惜穷,所以为今日之无有也欤?
某也生乎今之世而慕乎古之乐,独尝叹《中庸》一贯之妙、致知格物之学,此圣贤授受之秘,而六经流出之源。
子思不识尧舜而以是识尧舜孟子不见孔子而以是见孔子,圣贤之所以内而正心诚意,外而开物成务,不待富贵而欣,不因贫贱而悲者也。
盖有志焉,而其学莫之传,其盟莫之主也。
窃闻浙江之西有君子焉,异时策多士之先,居庙廷之上,人皆贺其达而曾不以为达。
一旦寘之于蛮徼,投之以宠辱,人皆惜其穷而不以为穷。
居约置散者且将二十年矣,而闻其貌夸然无自失之色,其气盎然无不平之愤,方且日泳洙泗,登杏坛而入由也未入之室,在回也所在之巷,启《中庸》《大学》之管籥,而决《论语》《孟子》之渊泉,渺渺焉若仲尼居而参侍,若与回言而终日也。
此其心有至乐乎其中,而不可以声臭窥测者。
某也愿撰履摄齐以躬洒扫应对之役,求闻所以好之乐之之旨屡矣,而未之得。
比来天诱其衷,筦库于此,而适遇从者之至,是以踽踽焉自进于函丈,而窃有请也。
夫语道于非其人不智,语人以非其道不仁,先生不其然。
按:《诚斋集》卷六三,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默堂先生文集序1178年10月 南宋 · 杨万里
 出处:全宋文卷五三二○、《诚斋集》卷七九、《默堂先生文集》卷首、《两宋名贤小集》卷二○八、《皕宋楼藏书志》卷三八 创作地点:江苏省常州市
予来毗陵之数月,欲于事外阴求是邦之良士,未暇也。
一日,有秀才陈生簬者来谒予,貌甚野,气甚静,予固异之。
坐之而扣其挟,则吃吃言伊川之学,予益怪焉。
盖是学也,今之大夫久矣其讳谈也,不惟大夫也,今之士亦然,而生独不然,其不可怪也乎?
问之,盖默堂先生陈公之子也。
然则其不讳谈也,又奚怪焉?
盖昔者道学之正统八传而至孔子,若颜子、曾子则见而传之,若子思、孟子则闻而传之。
统之至于孟子也,其前无绝,其后无嗣,嗣千有馀岁之绝者,不在伊川乎?
其学以天理为宗,以致知为力,以仁为寤,以敬为守,以诚为归,旷乎圣门之孔迩,忽乎斯道之来前也。
一时之士从之学者岂少也?
得之者谢氏而止耳,游氏而止耳,杨氏而止耳。
默堂先生,杨氏之高弟也,且亲焉。
吾闻其人矣,吾仰其风矣,未见其书也。
问诸簬,则有文集若干卷。
就求而观之,其辞质而达,其意坦而远,其气畅而幽。
至于立朝廷,言责,正君心,排权臣,蹇蹇不折也,是岂今之所谓文哉!
盖道学之充乎其中而溢乎其外,形乎其躬而声乎其言者欤!
既归其书于簬,而簬请序于予。
予谢曰:先生此书,岂以序之作不作而为传不传哉!
序或不可以废也,亦其人而后可也。
如予者,岂所谓其人乎?
然士之骛于文也,至于今亦极矣。
文弥工,道弥邈,极甚反,其不待于先生此书乎?
序此书,予不知其可也,一言以谂学者,予不知其不可也。
先生讳渊字几叟
尝为正言,终官宗正少卿南剑人了翁之犹子云
年月日,杨万里序。
曾子(中) 南宋 · 杨万里
 出处:全宋文卷五三二七、《诚斋集》卷八五
论曰:学道者必有以用道也,学之而无所用之,则亲见尧、舜、周、孔而无所觌,博极《诗》《书》《礼》《乐》《易》《春秋》而无所涉,洞贯仁义忠信而无所归。
何也?
尧、舜、周、孔,道之人也;
六经,道之林也;
仁义忠信,道之器也。
见其人,极其林,洞其器,谓之不学道不可也,谓之学道亦不可也。
学则学矣,用则未有以用也。
布之可以温,故人取之以衣其身;
之可以饱,故人取以实其腹。
今且有人积布而不衣,藏而不食,则虽积藏如丘山,而夫人者不免于冻馁而死矣。
夫布与如丘山而不免于死,非不富之罪也,富而不用其富之罪也。
学道而不用,安以道为哉!
曾子曰:「吾日三省吾身。
为人谋而不忠乎?
与朋友交而不信乎?
传不习乎」?
曾子之始学也,彼固有所用之也。
然则曾子之用何所用?
用之者,体之也;
体之者,身之也。
学道而至于体之以身,夫然后道为吾之有矣。
故夫世之学道者,吾见其学道矣,未见其有夫道也。
学而不能有,则道自道,我自我也。
夫惟道即我,而我即道者,可以言道为我之有矣。
曾子之三省其身,非省其身也,省其身与道之一二也。
身与道果一也,曾子之幸也。
若犹二也,曾子其得不省乎?
省之则不二矣。
且夫身与道为二者,岂身非道而道非身哉?
道与身为一者,又岂道自外至,而身从中受哉!
谓身非道,则身安得有夫道?
谓道非身,则道安得有于身?
谓道自外至,则有所至必有所见;
从中受,则有所受必有所盈。
迎其至而无见也,及其受而无盈也,则道非自外至而身非从中受也。
道非外而身非内,则不可谓身非道而道非身也。
身与道本一也,一而二者,不察之过也,二而一者,察之功也。
子思曰:「『鸢飞戾天,鱼跃于渊』,上下察也」。
人之一心,察之之妙上际于天,下极于渊,无一理之逃也,而况于反是察而用之于吾身之道乎?
匹夫有璧而椟之于家,既久而偶忘之,不胜其困,而假丐于其邻,自以为天下之至贫也,而不知其富也。
三年而忽忆其璧也,出而鬻之,一朝而获千金。
夫千金非自外至也,匹夫之所自有也。
有千金而困于贫,既贫则富,则察与不察也。
其不察,璧亦不亡;
及其既察,璧固自若。
道也者,吾身之璧也。
学者有璧而弗察,弗察而忘者也。
曾子者有璧而日察之,日察之而日忆之者也。
为人谋而忠,与朋友交而信,传道而习,学者岂无是哉,有而不有者,谁之过欤?
曾子一日而察者三,岂有脱而不存也哉?
孟子曰:「万物皆备于我矣。
反身而诚,乐莫大焉」。
知备而不知反,宜学者之无所乐也。
曾子三省之学,惟孟子传之也欤?
谨论。
秦丞相第一书1138年3月 宋 · 苏籀
 出处:全宋文卷四○二二、《双溪集》卷八 创作地点:浙江省金华市
月日,籀谨斋沐裁书,献于仆射相公阁下:籀不佞,潜伏陇亩,积年甚多。
缪窥达者之概,尝窃念今天下之本,四海之势,惟闻道者足以论之,体道者可以揆之。
故曰「论道」,又曰「道揆」。
圣哲居于其位,拨乱守成,独知先觉,陶冶六合,运动裁成,不外乎是。
夫道也者,致之在学,承之在师,其体高妙,应用不穷。
其迹坟典索丘,其理仁义礼乐。
始也因筌而求鱼,终也忘言而得意。
其至极也,天地待之而位,万物待之而育,圣人传焉,岂诬也哉?
或曰:天下未平,斯才智驰鹜之,而谈道岂切务乎?
愚应之曰:不然。
夫博问精思,涣然神解,包覆无穷,酬酢不匮,犹佩绳墨、带规矩焉。
顺之则兴,逆取之则坏。
才智所及,乃有限量,虽千虑百图而不合于道,则无益也,才智非道比矣。
舜之戒禹曰:「惟精惟一,允执厥中」。
《诗》颂后稷曰:「粒我烝民,莫匪尔极」。
此理深博,袪名教之偏蔽,与生民为指南,解纷而不惑,更变而适宜,画功于无形,消祸于未萌,其于安危得失审矣。
人主用其言,至孝、至仁、至大、至明,唐、虞、夔、契不是过也。
子思、孟轲能言之,而不得施于政教;
管仲、蔿敖造之浅而所治小;
子房得之黄石而神之,谓之《阴符》;
曹参得于盖公而悟焉,载其清静。
今也任社稷重寄,系生灵休戚,抱奇术,致帝王,开物成务,无所不综。
天子咨沃,四夷钦想,巍巍青冥之上,位居第一。
阁下膺时之运,万目胥眄,万颈胥延,天下之责,谁当任之?
以谓艺祖太宗之郡县未复也,梓宫之未来也,太母之未归也,渊圣之久留也。
道言之,四患之未弭,为邦何以立耶?
建炎以来,亟战而求之,逾十祀矣。
《传》曰:「先王卜征五年,岁习其祥,祥习则行。
不习则增修德而改卜」。
改卜乌可已也?
主上焦劳,日勖夕惕,恭谦屑屑,寒暑勤勤,如蹈虎尾、涉春冰焉,臣下糜捐以承旨意。
前此虏主虏酋,倾覆挠乱,涂炭宇内,其臣民往往助桀为虐者,则亦何颜与我通好,故所遣使命,徒劳而归。
今虏立新君,一时用事之臣改易,非前日矣。
彼我之相与,既非敌怨,故使命踵来,还地讲和。
议者谓其情难测,事未可知。
睿明日跻,观书乙夜,自诚而明,昭廓洞达,断然卓然以大信交异类;
朝廷应变度宜,观其会通,以行其典礼。
用侯公善诱之辩,贾生表饵之说,乃下议和之令,可谓导吾君以诚明仁孝。
殆宸衷发此善意,道揆吾事,成此大策。
窒之则塞,抑之则绝。
我之于彼,怨未尝平,愤未尝雪,忍耻含垢极矣,何异越句践、汉高帝之事乎?
古今不远矣。
盖天意悔祸,穹庐革心,易战争为誓盟,变甲胄为皮币。
转睽离拘质为会合,改怨雠忾恨为恩惠。
我之所得如此,复何求哉!
顾措置应接,欲其曲当,浸灌薰揉,消其顽傲耳。
夫战,不得已之举也;
和,名教之所许也。
方且郊馆劳犒,赠贿异礼,费虽千金,不愈于奔军屠城之衅乎?
训兵练将,投石超距,保淮据江,过慎之防,先胜之计,我故自若。
遣使之扰,较之交战,何啻相千万耶!
彼大国也,杂用夷汉之士,岂无人乎?
若有人焉,其和岂徒然,其不妄,非可以毡毳腥秽待也。
夫豪英不必在中国,彼之于道,得之五经之表矣,况亦有《诗》《书》等也。
万一地界渐复,信使又至,梓宫、太母、渊圣相继来还,此亦讲和之当然也。
文王断虞芮之讼,相帅而归周者四十国;
吕饴甥说秦缪,则晋惠改馆归绛。
嗟夫!
文王能之,而吾君亦然矣;
秦缪能之,而戎虏似之矣。
夫道德之化,其功岂可量哉!
名教之施,其理无所不服。
吾君躬蹈高世之行,天地可动,山河可移,金石可开,鬼神可格。
强悍不诎之虏,感而驯伏,理之必然,非硁硁之士、愦愦之子所能测也。
又适当阁下谋王体,断国是,经济之学,大有施设,机神明鉴,天实相之,得道者多助矣。
夫邻敌未宾,侵地不复,则仲尼相鲁为无效;
鸿沟不割,太公未返,则子房谋汉为无功。
虏之守中原,其理明甚,众所共悉也。
责我以岁赐,委我以故境。
殆其款悃也,太母、渊圣、族属之归,又非若地土贡赋之饶,其所贪冒者何为不然乎?
假令朝廷疑拒,虏使徒返,我不因此而加强,虏不由此而加弱,失事之机,触彼之怒,贻它日之大悔耳。
昔曹公不礼张松而天下分,威矜于葵丘而九国叛。
事有机会毫釐之差,其患大矣。
今已纳其善意,加待使人。
详观虏情,权其利,揣其害,不得不尽也。
澶渊故事,遣使会盟,南北宁一,无犬吠之警者百馀年。
岁叨我金币,充牣餍饫,岂不思前日之利乎?
今我兵日精,若不议和,虏岂有丝毫之得于我哉?
务战胜、穷武事,自有见机之时,亦非天下之远虑至计也。
彼此民心,畏死一耳。
今无殳顿戟之劳,肝脑涂地之苦,而坐俟境土之归,问安之使兼具奉迎之仪。
此非常之庆会,事若无阻,虽甚盛德蔑以加矣,虽甚勋业无以过矣。
呜呼!
阁下勉勉孜孜,建立中兴,道义益隆,四方所瞻。
天下之士声同气合者,岂特腹背之毛、芝术之笼所蓄耶,亦相与乐夫志一道契之莫逆也。
故不量贱远,辄论中枢之豪末,以为门下贽,伏惟辍燕私而一览焉。
荒唐鄙野,非敢为佞也,矜愚而有择焉,幸甚幸甚。
不宣。
楼内翰 南宋 · 陈耆卿
 出处:全宋文卷七三一二、《筼窗集》卷五
月日,具位耆卿再拜献书国史侍读内翰执事:某窃以文于天地间,为物最钜。
放之则横八极,斥四海,充塞乎宇宙之外;
啬之则入秋毫,卷一握,掩閟乎尘坱之内;
抗之则翻沆瀣,披鸿濛,引星辰而上也;
抑之洞山岳,达河汉,决土壤而下也。
其清也,则澄波月明,寒松露滴,孤鹤唳空,惊鸿叫夕,乙乙冥冥,韵《韶武》而杂《咸英》也。
其壮也,则崩涛裂山,狞飙摺石,雷车响空,铁骑临敌,震震慄慄,绝甬道而赴赵壁也。
其惨然而思也,则荒域悲风,空山暮景,远客怀归,孤嫠吊影,戚戚悽悽,歌楚些而赋湘累也。
其薰然而和也,则春来东郊,气回寒谷,发秀山川,敷荣草木,欣欣怿怿,登春台而歌寿域也。
窅窅乎其深,而彰彰乎其明也。
愔愔乎其古,而肃肃乎其泽也。
倏幽而忽彰,骤钜而遽细,恍乎其不可名也。
远能见之近,晦能揭之著,泛乎其不可形也,是非文之体欤?
论文之至,六经为至。
经者,道之所寓也,故经以载道,文以饰经。
文近则经弗传,经弗传而道即不存也。
《书》之质,《诗》之变,《易》之动,《礼》之宜,《乐》之和,《春秋》之严,盖与天地均阖辟,与日月争光明。
优优乎大哉!
必如是而后为天下之至文也已。
子思氏得之而中庸,孟轲氏得之而醇,屈原得之而幽,庄周得之而博,降是则有太史公之洁,贾生之明,相如之富,扬雄之雅,班固之典,韩愈之闳深,柳宗元之健,元结之约,李白之逸,杜甫之工。
门庭轨辙,不能一槩。
某少小读书,猥欲以文词自命。
每一篇出,同流叹誉之,颇亦自以为不可及也。
年来悔悟惩创,又自谓其可厌。
返求之六经,又求之诸子,既久,爽然自失,知向之学,乃时文之学,而非六经、诸子之学也。
更以六经、诸子涵泳演绎,蚤夜不惫,既久,乃觉其胸中与曩者异。
把笔行墨,稍洋洋然,视时文之学,或自谓远过之矣。
然己以为然,而人则不谓然。
退之云:「小称意则人小怪之,大称意则人大怪之」。
然则怪之者是欤?
怪于人者是欤?
以怪者为是,则称意不足道也;
以怪于人者为是,则可贺也。
有一时之毁誉,有千载之是非,君子常惧夫千载之非,不惧无一时之毁。
使可以耀生前,而不可以垂死后,君子不由也。
又况天下之文章,苟合乎古,不合乎今,合乎今,不合乎古。
学者其求合于今乎,其求合于古乎?
某佩执事之盛名,四十年矣,恨未得一望颜色,以快此生。
去秋忽有以骪骳之文呈于堂下者,执事实爱赏之,以为近于古人之文。
夫古人之文,人之弃也,而执事顾有取焉,将使世俗移其所以议某者而议执事,某之归感,宜何如哉!
不远千里,俯伏于门,盖欲略叙此以祈一言之诲,庶或有所持循以几乎道。
执事私淑之名,善诱之功,亦昭灼于无穷,顾不韪欤?
昔李氏子蟠,年十七好古文,退之嘉其志,作《师说》以贻之。
故退之之名,与泰山北斗等高大。
某也年远过蟠,才不逮蟠,而志则蟠之志也。
执事自许,宜不在退之下,执事其裁之。
不宣。
某再拜。
策问(三) 南宋 · 陈耆卿
 出处:全宋文卷七三一七、《筼窗集》卷七
问:天下之理,至于中而止。
自昔圣贤,转相授受,以标的万世,非不能运奇于常智之外,而终不敢也。
盖以釐之过,即寻丈之误。
异端曲学,初亦学圣人,而其终每每冰炭者,未必皆不及之弊,亦多有过之者尔。
尧舜禹曰「执中」,所谓「精一」者,执之之方也。
汤亦执中,而不曰精一,汤果何道以执之邪?
至于箕子,则不言「中」而言「极」;
至于孔子,则既言「中」,而又言「庸」;
至于子思,则既言「中庸」,又言「中和」。
极与中固无异旨,言「中」而又言「庸」者,岂以「中」之一字为未尽,而继之以「庸」邪?
言「中庸」,而又言「中和」者,岂以「庸」之一字为未备,而易之以「和」邪?
或曰以义理言之,则曰「中庸」;
以性情言之,则曰「中和」。
果若是,则天下之义理,安有出于性情之外者,而易「庸」为「和」,何也?
既而言「君子时中」,则非惟不言「和」,且不言「庸」矣。
岂「中」足以该「庸」,「庸」不足以该「中」邪?
「时」之一字,最善名状,天地、圣人,同此而已。
知执之说,而不知时之义,则有非所执而执者。
是故有以用鲧为中,有以殛之而为中;
有以封管、蔡为中,有以诛之而为中,此时也。
知所谓时,则虽有不尽执者,而亦无害其为善执矣。
不然,则子莫执中,宜足以上继尧舜禹,而孟子非之,得非同其执,而不同其所以执邪?
洪惟皇上聪明慈俭,渊懿冲默,凡所以根诸宫庭、枝叶诸海宇者,固未尝有过不及之处。
属者建议之臣,恭耳圣训,而窃窥圣心,深以为有得于精一之传,执两端而用中之旨。
至论今日治效之未古,则终归于力行之论。
盖中者,理也;
力行者,诚也。
固尝反覆子思之书,实纲领于「诚」之一字。
夫自形则著,衍而达之明动变化之详;
自不息则久,充而极之悠久博厚高明之盛。
皆力行之功用也。
故论其极,可与天地参,而何治效之足云哉!
然则吾皇之心,非短于诚也,而廷臣犹以为献,其过计邪?
抑所以运量而恢广之者宜有良药邪?
诸君其并考尧舜禹以来执中之说,择其切者以对。
且言今日力行,其何所从始?
有司将别白以闻焉。
进孔丛子表嘉祐三年十二月 北宋 · 宋咸
 出处:全宋文卷四一三
臣咸言:准中书札子,以臣注《孔丛子》奉圣旨附递投进者。
集孔氏之遗书,方成传释;
辱汉家之大诏,广示甄收。
退省妄庸,实深震悸。
臣咸诚惶诚恐、顿首顿首。
臣窃以仲尼以还,子思而后,圣嗣不绝,贤才挺生,皆道被于门人,悉教施于侯氏
古今制度,曲尽于讨论;
礼乐纲衡,并归于矩矱。
成书虽在,历年滋深,盖著非一时,故语类三豕。
臣咸伏念上卷盖阙里之事业,中篇乃圣人之子孙。
傥绝笔而未明,则后代而何睹!
因以吏隙,辄然管窥,取诸史以究寻,用群经而参验,既指归而斯得,复删定以无繁,为注之文,广析其理。
然小臣之学古,当真主之好儒,有所述传,岂宜隐去。
遂剡其奏,用文于天。
岂谓体天法道钦文聪武圣神孝德皇帝陛下惟极宜慈,未尝自圣,虽微言而采,在介善以无遗,遽降玉音,下从人欲。
臣是敢虔效编摩之制,仰尘黈纩之明。
虽姓异卯金,素非于广学,倘恩垂乙夜,特赐于详观,诏近侍以刊修,许善工而摹镂,参汲冢之蠹简,大行于时,庶鄹人之绪言,不坠于地,则非独孤生之有遇,抑亦素教之增辉。
永期大忠,仰酬鸿造。
臣无任干天冒圣激切屏营之至。
所注《孔丛子》七卷,□写成五册,附递投进以闻。
伏候敕旨。
嘉祐三年十二月十日广南西路诸军州水陆计运转运使兼本路劝农使朝散大夫尚书度支郎中上轻车都尉赐紫金鱼袋臣宋咸上表。
按:《孔丛子注》卷首,宛委别藏本。
七辩 其二 物辩 南宋 · 吴泳
 出处:全宋文卷七二五五
天命流行,造化发育,凡有声色貌象盈于天地之间者,皆物也。
夫既有是物,则莫不各有是道,非道之外复有物而物之外复有道也。
且以人之一身言之:视之明,听之聪,貌之恭,言之顺,体之安佚,人知其为性也;
令而不违,共而不贰,慈而教,孝而箴,爱敬而友顺,柔和而婉从,人知其为善也。
然而离耳目鼻口四肢百体而求性,则性无以成;
离父子君臣兄弟夫妇长幼而求善,则善无以继。
天而无是物也,则可牖而窥;
地而无是物也,则可俄而度。
故曰其为物不贰,则其生物不测也。
然则物也者,是乃上帝所降之衷,烝民所秉之彝,晏子所谓「礼之善物」,子思所谓「诚之终始」,孟子所谓「形色天性」,邵子所谓「道之形体」,周子所谓「无极之真、二五之精妙合而凝」者也,学者其可离物而语道耶?
故《大学》曰「致知在格物」,又曰「格物而后知至」,盖欲使人即事以观理,理既穷尽,则知无不到也。
而释氏者之说,则以事为障,以理为碍,以天地人生为幻化,以无一物为真知。
此遁天倍情者所为,孰谓老师宿儒而亦沦胥于此哉!
司马文正公作《致知在格物论》,曰:「格,犹捍也。
能捍禦外物,然后能知至道」。
呜呼!
天之生民,有物有则,物之与道元未始相离。
今曰「禦外物而后知至道」,则是犹舍渊而求珠,去山而采玉,此无之理也。
作《物辩》。
三陆先生祠堂淳祐十一年三月 南宋 · 包恢
 出处:全宋文卷七三三四、光绪《抚州府志》卷一六、象山先生年谱、雍正《江西通志》卷一二六、乾隆《临川县志》卷二四、同治《临川县志》卷一六
以正学名天下,而有三先生焉萃在一郡一家,若临川陆氏昆弟者,可谓绝无而仅有欤!
梭山宽和凝重,复斋深沉周谨象山光明俊伟。
此其资也,固皆近道矣;
若其学之浅深,则自有能辨之者。
梭山笃信圣经,见之言行,推之家法,具有典刑。
虽服先儒之训,而于理有不可于心者,决不苟徇。
如《太极图说》以无极乃老氏之学,周子《通书》与二程俱未尝言及「无极」二字,以此见三公皆知其为非,此其所见之卓过于人远矣。
象山与乃兄固多未合,独此深相契,则其学可知矣。
惜其终于独善,而不及见诸行事之著明尔。
复斋少有大志,浩博无涯涘,观书无滞碍,翻阅百家,昼夜不倦。
自为士时,已有称其得子思、孟轲之旨者。
其后入太学,一时知名士咸师尊之,则其学可知矣。
又惜其在家在乡,则仅可见者,辅成家道之修整,备禦湖寇之侵轶。
其先为学录,后为教官,则虽可见者纪纲肃而蠹弊之悉革,诚意孚而人心之兴起,然其为海内儒宗,道德系天下之望,而恨未得施其一二尔。
若夫象山先生之言论风旨,发挥施设,则有多于二兄者。
盖自幼时已如成人,渊乎似道,有定能静,实自天出,不待勉强。
故其知其生知,行若安行,粹然纯如也。
盖学之正非他,以其实而非虚也。
先生尝曰:「宇宙间自有实理,此理苟明,则自有实行,有实事。
实行之人,所谓不言而信」。
又自谓平生学问惟有一实,一实则万虚皆碎。
呜呼!
彼世之以虚识见、虚议论,习成风化,而未尝一反己就实,以课日进月新之功者,观此亦尝有所警而悟其非乎?
夫道不虚行,若大路然,苟得实地而实履之,则起自足下之近,可达千万里之远。
如曰涓流积至沧溟,拳石崇成太华,亦由是尔。
自仁之实推而至于乐之实,自有乐生乌可已之妙。
其实可欲者善也,实有诸己者信也。
由善信而充实有光辉焉,则其实将益美而大,是诚之者人之道也。
由大而化则为圣,而入于不可知之神,是诚者天之道也。
此乃孟子之实学,可以渐积而循至者。
然而无有乎尔,则亦久矣。
先生尝论学者之知至,其智识能超出乎千五百年间名世之士,而自以未尝少避为善之任者,非敢奋一旦之决,信不敏之意,而徒为无忌惮大言也。
盖以其初,实因深切自反,灼见善非外铄,徒以交物有蔽,沦胥以亡,自此不敢自弃。
是其深造自得实自孟氏,故曰孟氏之后至是始一明,其谁曰不然?
四方闻其风采,学者辐辏。
先生明于知人,凡所剖决洞见肝肺,所针砭中其膏肓,以是随所发明,类有感动,觉其良心而知其正性者为多。
然则其学真可质鬼神而无疑,俟圣人而不惑者矣。
昭昭如是,岂其间有所疑惑焉,殆若不可晓者,是又乌得不因以致其辩欤?
且道义之门自开辟以来一也,岂容私立门户乎?
故其说曰:「宇宙即是吾心,吾心即是宇宙」。
曰:「学者惟理是从,理乃天下之公理,心乃天下之同心。
颜、曾传夫子之道,不私夫子之门户,夫子亦无私门户。
与人为私,商也」。
曰:「此理在宇宙间未尝有所隐遁,天地所以为天地者,顺此理而已。
人与天地并立为三极,安得自私而不顺此理哉」!
先生之学,乃宇宙之达道明矣,而或者乃斥以别为一门,何耶?
释氏之说,自开辟以来无有也,岂非横出异端乎?
故其说曰:「取释氏之圣贤而绳以《春秋》之法,童子知其不免」。
曰:「今若徒自形迹词语间辨之,乃彼所谓职业。
要其为不守正道,无复有毫发之近是者矣」。
曰:「方士、禅伯真为大祟,无此迷惑,则无偏无党,王道荡荡,其乐可量哉」!
先生之学,非释氏之邪说亦明矣,而或者指以为禅学,又何邪?
其穷理也,则曰:「积日累月,考究磨练,尝终日不食,而欲究天地之穷际,终夜不寝,而灼见极枢之不动。
由积候以考历数,因笛声以知律吕」。
复斋尝问其用功之处,则对以在人情、物理、事势之间。
尝曰:「吾今一日所明之理凡七十馀条」。
曰:「天下之理无穷,以吾之所历经者言之,真所谓伐南山不足以受我辞,然其会归,总在于此」。
则与徒研穷于方册文字之中者不同,何不知者反谓其不以穷理为学哉!
其读书也,则曰「古人为学,即是读书」,而以「何必读书然后为学」之反说为證,以束书不观、游谈无根之虚说为病。
平昔精勤,人所不知,惟伯兄每夜见其观览检阅之不辍。
尝明烛至四更而不寐,欲沉涵熟复而切己致思,欲平淡玩味而冰释理顺。
此则与徒乾没于训诂章句之末者大异,何不知者反妄议其不以读书为教哉!
抑或谓其惟务超悟而不加涵养、不求精进也,曾不知其有曰:「惟精惟一,涵养须如是。
学之正而得所养,如木日茂、泉日达,孰得而禦之」?
曰:「虽如颜子,未见其止。
易知易从者,实有亲有功,可久可大,岂若守株坐井然者」!
则如彼或者之所谓者误矣。
又或谓其惟尚捷径而若无次第,若太高也,曾不知其有曰:「学有本末先后,其进有序,不容躐等。
吾所发明端绪,乃第一步,所谓升高自下也」。
曰:「天所与我,至平至直。
此道本日用常行,近乃张大虚声。
无尚虚见,无贪高务远」。
至有一二问学者,惟指其尝主持何人词讼,开通何人贿赂以折之,曰:「即此是实学」。
如或者之所谓者又误矣。
独所大恨者,道明而未盛行尔,故上而致君之志仅略见于奏对。
惟其直欲进于唐虞,复乎三代,超越乎汉唐,此乃朱文公称其规模宏大,源流深远,非腐儒鄙生之所能窥测。
而语意圆活,混浩流转,见其所造深而所养厚也。
下而泽民之意,亦粗见于荆门
惟其以正人心为本,而能使治化孚洽,人相保爱,至于无讼,笞箠不施,虽如吏卒,亦勉以义。
此乃识者知其有出于刑政号令之表,而周文忠以为荆门之政可验躬行之效者也。
然其所用者有限,而其所未用者无穷。
先生以道之广大悉备,悠久不息,而人之得于道者有多寡久暂之殊,是极其所志,非多且久未已也。
故自志学而至从心,常言之,志所期也。
呜呼!
假之以年,圣域固其优入,而过化存神,上下天地同流之功用非曰小补者,亦其所优为也。
孰谓其年仅踰中身而止知命哉!
溯其旨,与梭山未同者,自不嫌于如二三子之不同而有同。
复斋,则初已是其说于鹅湖之会,终又指言其学之明于易箦之时,则亦无间然矣。
逮论其文,则尝语学者以穷理实则文皆实,又以凡文之不进者由学之不进。
先生之文即理与学也,故精明透彻,且多发明前人之所未发,炳蔚如也。
梭山讳九韶字子美
复斋讳九龄字子寿谥文达
象山讳九渊字子静谥文安
郡学旧有祠,未称也,今郡守国之秘书叶公梦得下车之初,士友请易而新之。
公即慨然曰:「果非所以严事也」。
乃命郡博士赵与辀相与谋之。
旋得隙地于学之西,遂肇造祠庙三间,翼以两庑,前为一堂,外为四直舍,又外为书楼,下列四斋。
横开方地,地外有竹间结亭。
内外毕备,祠貌甚设,皆前所未有也,庶几严事之礼欤!
左侑以袁公燮,以其为先生之学而尝司庾于是邦,且教行于一道;
次侑以傅公子云,以其为先生之所与,而尝掌正于是学,且师表于后进。
叶公得傅公之传,而自象山者也。
祠实经始于淳祐庚戌之季秋至仲冬而落成。
自是厥后,祀斯祠、登斯堂者,如亲侍三先生焉,其不跃然有兴乎!
由及门而升堂入室,其不有能等第而进者乎!
叶公以恢之先君亲师先生,而尝有闻于侍下,以记下属。
辞之不得,乃冒犯僭越而述所知者如此,亦或庶几可以考其渊源之大略欤!
淳祐辛亥三月望,后学某记。